只因看到朋友用一款名為熊貓棋牌的APP玩游戲,好奇的南京市民劉先生(化名)也下載玩了起來。然而,在今年1月初至2月底的短短兩個月時間內,劉先生在熊貓棋牌游戲里輸了330多萬元,一下從坐擁兩套房產變為債臺高筑。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采訪到,還有多名受害者。
而當紫牛新聞和受害者一起前去,該AAP輸入驗證碼時候提到的“匯智互娛”的公司時候,對方卻說:“我們也是受害者,是被人冒名陷害了……”
就在紫牛新聞記者與劉先生等人一起尋找真相時,蹊蹺的是,這款熊貓棋牌APP悄然從蘋果官方APP STORE下架,并在當天已不可再使用。然而,該APP的運營方至今仍無法確定,那些被騙走超千萬元的款項也不知所蹤。
【劉先生叫苦不迭,因為迷上了這個游戲,他兩個月里輸掉三百萬】
事業有成的他,
玩了一次熊貓棋牌從此陷入深淵
2011年來到南京的劉先生,辛苦打拼后,做到了一家公司三家門店的老總,他在老家安徽滁州市買了一套房,不久后在南京也買了一套房。“我孩子在上小學,我原先月薪有2萬元,雖然有些貸款,但這樣的收入原本過得很好的,卻因為一次巡店而全然改變。”劉先生告訴記者,今年1月初,他在旗下門店巡查時,發現一名下屬在上班時間玩一款游戲,他批評了對方。然而,在休息時他好奇地詢問了下屬,玩的是什么游戲?
“他向我展示了一下,就是這款熊貓棋牌APP,我當時看了覺得蠻好玩的,于是也下載了。”劉先生痛苦地告訴紫牛新聞記者,就是這一次放縱,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,開啟了災難的序幕。
據劉先生介紹,這款熊貓棋牌APP上有“斗地主”“炸金花”“紅黑大戰”“龍虎斗”“跑得快”等11款游戲。剛開始時玩“斗地主”,需要充值,劉先生抱著玩玩的態度,用支付寶充值了一兩千元錢,結果前兩天頗有斬獲,有一天竟然贏了3000多元。玩著玩著,覺得不過癮,開始玩“炸金花”“斗牛”,數額也越玩越大,慢慢就被熊貓棋牌APP套進去了。
熊貓棋牌APP截圖
劉先生說,因為每個月的工資他都交給妻子,輸光了身上的現金后,他跟同事借了幾萬塊錢,沒想到又輸了。為防止家里人知道,急于翻本的劉先生開始刷信用卡,短短幾天就刷了五六萬元,一轉眼又輸光了,又繼續刷。眼看信用卡額度用完了,劉先生又想起了別的辦法,開始做了信用貸,接連做了兩筆信用貸,又被套進去了。為了搞錢翻本,劉先生又動起了腦筋,開始用手上的APP貸款,這一貸又是十幾萬元。如同在水面上打漂漂,這十幾萬只泛了幾個水花后,也沉沒在熊貓棋牌APP的深處。
向同事借錢,向朋友借錢,甚至向公司老板借錢……劉先生就此陷入了熊貓棋牌APP的深淵,無法自拔,也開啟了自己人生最黑暗的時光。
玩熊貓棋牌游戲,他兩個月輸了330萬元,
他輸了200多萬元
“雖然我跟現在的老板只干了一年多時間,但之前我在這個行業干了十多年,因為給老板創造了比較可觀的效益,老板對我比較信任和看重。”劉先生說,在求借無門之后,他編造了自己要在南京買房的借口,分三次向老板借款100多萬元。然而,這100多萬也在十多天的時間里又一次輸光了。走投無路的他幻想能贏回來,將眼光瞄準了自己掌握的公司流動資金。
“也是短短十幾天,我不斷挪用公司的資金,前后有100多萬,這些錢也全部丟到熊貓棋牌里去了。”劉先生痛苦地對紫牛新聞記者說,時間是從今年1月初至2月底,僅僅2個月不到的時間,算上贏的又輸進去的,他在熊貓棋牌上的花費估計超過400萬元,最終算下來,他在這款熊貓棋牌APP上輸了330多萬元。眼看資金缺口越來越大,同事的借款、信用貸、手機APP貸、老板的借款、挪用公司的公款……一波波還款如大山般壓過來,根本無法還上。3月5日,劉先生在妻子的陪同下,向南京市鼓樓區漢中門派出所報警,并已獲立案。
熊貓棋牌APP上的游戲可以不斷下注加碼
“感覺已走上絕路了,無奈之下,我只有向家人坦白了這一切,還跟老板說明了情況。”劉先生后悔地對記者說,老板感念他曾經給公司做出的貢獻,表現得非常大度。3月8日,經過跟妻子協調,公司將這些挪用的公款轉為借款。
為避免給公司帶來損失,也為了感謝老板的體諒,劉先生將位于安徽滁州的一套房產賣掉,又將南京的一套房產抵押后,所得之款還掉了挪用公司的公款。好在老板繼續留用了劉先生,允許他用自己的工資收入逐月償還借款。
紫牛新聞記者聯系上來自合肥的小沈,他也同樣是巨額債務加身。小沈稱,他也同樣因為迷上了熊貓棋牌,幾個月的時間里先后輸了200多萬元。小沈屬于自己創業并小有所成的年輕人,為了還債,他不得不將位于合肥市區一家規模較大的網吧賣掉,他如今一切歸零,還背了一身債。
“我在網上搜了一下,發現被熊貓棋牌APP欺騙的人很多,我們組成了一個微信維權群,現在加入的有40多人,除了我和劉先生被騙差不多600萬元,其他人少則三五萬元,多的幾十萬元,總額超過千萬元。”小沈告訴紫牛新聞記者,他們組織起來開始尋找運營熊貓棋牌APP的公司。
記者陪同,裝作買家求證,
南京一公司稱可做賠率能操控的棋牌游戲
“我們花錢請人解析域名,發現熊貓棋牌APP的服務器代理每隔20分鐘就換一個地方,明顯是怕被人查到,根本就不能確定在哪里。”劉先生告訴記者,后來他們才得知,騰訊里的游戲有金豆,也可以充值,但不能提現。但熊貓棋牌一元錢等于一金幣,卻能在三五分鐘內快速提現,這明顯是違規的。為揪出背后運營商,劉先生等受害者苦苦尋找線索,最終他們決定從登錄熊貓棋牌時收到驗證碼里帶有的“匯智互娛”名稱的公司查起,是否該APP就是它運營的呢?
劉先生出示的驗證碼截圖
經過查詢,劉先生和小沈及其它受害人找到位于南京寧雙路上的匯智互娛公司,并以購買游戲軟件為名跟該公司一位名叫蔣賈的經理見了面。從劉先生向記者提供的證據顯示,蔣經理表示他們公司做棋牌類游戲是另一個部門,并向他介紹了一名姓芮負責人。芮總說他在出差只能微信交流,但他們確實可以做出同類功能的游戲產品,價格為20萬元,他們還可以負責后期維護,每個月的費用約在1萬元。
相關的證據顯示,這家公司介紹諸如熊貓棋牌類的相關業務,要將服務器設在國外,資金要通過第三方等等,還可以做到后臺的賠率隨便調整。“他明確告訴我,游戲類型可以設置成賭或者不賭,如果將服務器架到國外,可以避免被查到,還可以做到百分之百的贏。”劉先生說。同樣,芮某稱,游戲后臺完全可以設計好,甚至可以按照購買者的需求任意設置。“他們提供的思路就是后臺的設計,比如讓新進入的會員開始能贏一點,后面再輸等等。”劉先生說,根據這種策略,再回想自己入套的經歷,他懷疑該公司存在運營熊貓棋牌APP的可能。當受害者們表明了身份后,這位芮總就不再理會他們。不過,經過查核,芮總并不是匯智互娛公司的工作人員,他在南京另有三家公司,其中一家公司的注冊資金達1000萬元。
經過多次交涉,匯智互娛公司終于答應跟他們見面協調。6月1日,記者陪同劉先生、小沈等4名受害者一起來到匯智互娛公司。該公司一名姓惠的負責人稱,他們是做電兌類游戲的公司,但跟熊貓棋牌沒有任何關系,而先前跟劉先生接觸的芮總,也并非該公司的員工,而是關系比較好的合作伙伴,當時就是想把這個業務介紹給他。“我們能做出熊貓棋牌類似的功能,全南京有20多家游戲公司都能做出這樣的APP來,至于你們收到的驗證碼中帶有‘匯智互娛’字眼,我們也感到非常奇怪。”惠總稱,這種發送驗證碼是能設置的,可以是甲公司,也可能是乙公司,但在這起事件中,他們公司也是受害者,還報了警。
然而,就在記者與受害人在匯智互娛公司協調之時,該公司再一次報警。盡管惠總稱是公司作為受害人報的警,但雨花臺區鐵心橋派出所民警趕到現場時,要求對記者及4名受害人進行調查,并稱匯智互娛公司報警稱公司里有人在鬧事。民警了解到雙方只是協調,并沒有任何人鬧事時,也表示很意外,該民警也向記者及匯智互娛公司展示了接報警時記錄的情況,確實報的是有人在公司鬧事。民警將該公司報警人,也就是之前跟劉先生等人接觸購買軟件的蔣經理帶回派出所作筆錄。
“我們說好前來協調,但在6月1日凌晨3點多時,熊貓棋牌APP悄然在蘋果手機里下架了,這不得不讓人生疑。此外,匯智互娛先是稱芮總是自己公司的工作人員,后又說是合作公司的,但銷售卻跟我們介紹違規操作的流程,比如將服務器設置在國外,賠率可以自行調整等等,這種違規的做法他怎么能做呢?”劉先生說。蹊蹺的是,當天晚上,紫牛新聞記者再次登錄熊貓棋牌APP時,所有的游戲下注已經取消,該APP已不能再玩。
記者體驗,熊貓棋牌APP仍能運營,客服推薦代理提成高達26%
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在手機上下載了這款熊貓棋牌APP,進入主頁面時,發現共有11款游戲,但點進去各有不同下注的標示,只有充值后才能繼續玩,否則就玩不起來。
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選擇了“斗地主”,點擊后有小彈窗提示“當微信和支付寶通道維護時請使用‘VIP專用充值’……”并貼有“申請推廣代理”的廣告詞:“全民推廣盛大開幕,月入百萬不是夢。”有兩個微信號可供復制申請代理,緊接著提示注冊正式賬號后可獲贈3金幣。當記者準備玩游戲時,顯示“您的金幣不足,是否充值。”再點擊充值,里面有多種充值選擇,最低為10元,最高為2999元。
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加了一個“ouu3222”的微信,一個名為“指導代理——夢彤”的迅速通過,并介紹了相關的業務提成。據其介紹,推廣員代理的回報主要源于游戲中產生的稅收,而游戲稅收是指玩家每把贏的金額,平臺從中收5%的稅,代理按等級分成在100元里面抽18-26%。她要求記者提供好記的名字及賬號,由她來注冊后再發給記者,這樣就可以拉別人進來玩游戲。然而,數天后記者再次搜索時,該游戲推廣號的微信又變了,此后不斷更換。
該代理告訴紫牛新聞記者,在網上買幾個沒有實名認證的手機,然后注冊至少5個微信號,一定要注冊女性賬號,頭像可以用網上的美女圖片,這些完成后就可以開始推廣了,其推廣方式也令人眼花繚亂。
其一,可在婚戀網上注冊,但要在聯系方式寫上微信號。該代理稱,這個方法很好,會有非常多的男士添加,在交流后引導對方下載游戲去玩,或者幫著轉發朋友圈,而借口是自己兼職做這個,成功率比較高。
其二,到美女直播間或者點看人氣高、粉絲多的主播,在各種評論間或者在直播時評論彈幕:“加我微信號****,私聊免費,送幾十元的紅包……”該代理稱,用多個微信引流效果更佳。
其三,到每個地區的生活服務公眾號上跟帖,甚至可以適當花點錢打廣告,他們了解的行情是這類型的公眾號大多可以發廣告,價格一次在500元到數千不等。
四,可以與“餓了嗎”“美團”送餐員合作,印上自己的小廣告,讓他們送餐的時候去發,他們了解到的價格每月300至500元。
其五,用小電影福利分享,或者其他的讓別人添加你,發福利紅包。你必須讓他們先下載游戲,然后截圖給你看下載,并注冊成功,你就發紅包。代理稱,還要充分利用新浪博客、天涯博客、豆瓣、QQ空間等,以及貼吧、貓撲、天涯論壇、綜合論壇、垂直論壇等推廣,還可使用漂流瓶,讓朋友幫忙轉發朋友圈等等。
紫牛新聞記者調查得知,這些僅僅是代理介紹的線上推廣部分,他們還會推介線下推廣的手段,如其跟一些店面合作,掃碼下載游戲,送免費的禮品等,打印二維碼圖片貼紙、小卡片等,在網吧、小區電梯、KTV、棋牌室、桌球室、電子娛樂城、停車場、地鐵衛生間等地發放。
更令記者大為詫異的是,該代理竟然還推出了色情引流的招數,建幾個微信黃群、拉人最快、想要呆群里免費看的、必須拉至少5人進來等等。
劉先生告訴紫牛新聞記者,當初他實在沒錢時就聯系了該APP的客服,沒想到對方不僅不答應退錢,還鼓動他當代理,拉別人進入游戲賭錢后拿提成,并稱好的話一天能收入至少2萬元,很快就能把他輸的錢賺回來。“這樣黑良心的事,我肯定不會干的,但我試圖了解他們運作的意圖。”劉先生告訴紫牛新聞記者。
受害人提供的和招商代理的對話截圖
他曾經試圖自殺,但想曝光更多涉騙APP,避免讓更多人上當
根據多名受害者提供的線索,除了熊貓棋牌涉嫌詐騙外,此外還有多個棋牌、斗地主及麻將APP,都涉嫌設局詐騙。一位受害者告訴紫牛新聞記者,其實在這個局中,運營該APP的商家躲在幕后,而游戲中的多方參與者中,除了受害人,或許就有運營方設立的諸如“機器人”角色。跟你玩牌的人就是設置好的“機器人”,他贏了其實就是運營商贏了,這些白花花的錢就全流進了他們的口袋,而受害人渾然不覺。“其實這更多意義上的是詐騙,他利用這個定好局來騙,你必輸,他必贏,沒有公平可言。”這名受害者說。
而劉先生告訴紫牛新聞記者,3月5日,他到鼓樓區公安分局漢中門派出所報案,辦案民警作了筆錄,并表示已立案。報警后的幾天,他幾乎天天跑派出所,詢問案件的進展情況。“我記得是3月11日,整個人實在受不了了,我就拿著我老婆修眉毛的刀去了派出所。當時去的時候是12點多,在派出所的大廳里面,我都準備割脈了。”劉先生告訴紫牛新聞記者,割了四次,已經沒有疼痛感了,但是想到老婆和孩子,又于心不忍。
劉先生說,老婆為了他,在欠條上簽字了,如果他死了,雖然會引起警方的重視,但老婆沒有能力去承擔這些債務。“這次對我來說,真的就是滅頂之災。我是從農村出來的,白手起家到現在這樣,所有的東西都是我自己用雙手創造的,現在不僅一無所有了,還負債累累。”劉先生說。
今天下午,當紫牛新聞記者聯系劉先生時,他人在山東臨沂。他說,他們發現熊貓棋牌的網站域名備案在當地一家公司,他們多名受害人已趕過去了,希望能找到一個結果。南京鼓樓警方告訴記者,此案已經立案,正在偵查。
來源:紫牛新聞